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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日,宝钗与张德辉盘点这半年来店铺账目。
张德辉已经六十多岁,在薛家经营了一辈子,从学徒做起,到如今的德高望重,家里三四千银子的过活,儿孙满堂。本以为六十多岁便可以退休回家含饴弄孙,不曾想薛家大变,姑娘诚恳求他帮忙处理家务,他不忍奉献了一辈子的薛家就此败落,便留了下来,这带着三个儿子,奔波两年,好歹是帮主家安置妥当。
按以往章法,他现在就会辞别家去颐养天年了,但突然遇到个富贵泼天的佟家,说了许多好话,让他卖了自身,最苦的年少时甘为学徒也未卖自身,到老了反而自卖为奴,家中虽有几千金,足够做个大地主的,也是无光。
这张德辉虽为薛家尽心尽力,但一来年纪确实大了,二来因为这件事情起了不满,虽看不出任何懈怠,却不肯费劲想更多的事了,只想着等自己哪天不中用了,能求佟家恩典,放回家去,落叶归根罢了。
宝钗见家中生意已渐成正规,花铺在京都开了四家铺子,那边的铺子也开了起来,田地里的各色花儿供应不够,需要去更多地方采买,西峰山下玫瑰园已名扬京都,甚至有人把这处改名叫玫瑰山了。
新式水粉铺子分了高低档两个铺子,妙帮了大忙,她是京都风尚,吃了什么,穿了,什么用了什么,都有各家效仿,更有大家闺秀偷偷模仿,所以妙喜用薛氏水粉,传遍京都,甚至在往来客商处顺着运河南下。
这薛氏水粉便宜、精细且品类繁多,水粉有祛痘祛斑的,美白的,防晒的,补水的,润肤的,防油的,防脱粉的等等,腮红的、画眉的、描眼的,各种各样味道和颜色的唇脂等,还有防臭去臭的香水,防秃顶的发油等等不一而足。每一种都是各有用途,且有说明,最好是不要单独使用,所以每次要买都需得买一套回来,单项看着不贵,一套下来价钱也不低。随着水粉铺子渐多,薛家整的钱更多了,此是后话。
且说宝钗早觉察到张德辉的心意,他家大儿子一家在老家守门户,二儿子与他在京都帮忙店铺等,媳妇儿便在甄家庄管家,三儿子负责采买货物等事,儿媳年前生产而亡还未续弦,小儿子便是莺儿夫妇。这等卖了自身一辈子,好容易挣够身价的人家,自然是想叫儿孙在家守着门户,读书立身,光大明媚,谁想要个奴籍身份?
这也原本不是宝钗本意,家中店铺原来是张德辉和另一个李重阳账财分开管着,李重阳在薛家败落时告辞而去,只剩下一个张德辉一家,佟老太太为保宝钗孤儿寡母不被人拐骗,买了张德辉身契,也是防范未然,宝钗很是感激。
但如今情形已不同当时,宝钗不愿这等与离心之人共事,早有了主意,于是便跟张德辉道:“张爷爷在我家做了一辈子的工,从我父亲时就跟着,到我哥哥,哪一处不是尽心尽力,到了这个年纪委屈你入了佟家,我实在不忍。”
她递给张德辉一个匣子,“这是当日干妈给我的你的身契,张爷爷今日就收了去吧!”
张德辉不曾想过宝钗这般干脆还了他的身契,一时不知道如何感恩,慌道:“大姑娘使不得,这毕竟是我当初与佟家的干系,与姑娘不相干。”
宝钗道:“张爷爷不必顾虑佟府,当初干妈把身契给了我,便是交给我决定了。回头我会将此中情形详细禀告干妈,想来她是会听我的意思的。”
张德辉忙道谢,说了许多好话等等,宝钗打断他的拜谢,“张爷爷不必急着拜谢,我这里还有一等子事交给你。”
张德辉忙恭敬道,“姑娘的事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会办妥的。”
宝钗轻笑,“哪里需要你这老人家粉身碎骨呢?你倒是打开匣子,自家看吧!”
那张德辉打开匣子,最上头是他的身契,他郑重收了,下面却是一张文书契约,他一看之下,又惊又喜,忙道:“姑娘这太重了,恕我不能答应。”
宝钗道:“你切莫推辞,且听我说。”
那是一份给了张德辉薛记京都总花铺半分股利,以薛家目前花铺生意,这可是一笔不小款项,宝钗花铺管理用的是总分模式,各店独立经营,但初始资金总店支出,总店占分店三股,每年结算。这样做下去,开的铺子越多,只要经营得当,总店挣钱越多。
宝钗道:“不仅你有这个分利,其他每家店铺的大掌柜除了应得的工钱,我都会给他们分利,整的多分的就多,做不好,便大家都没得挣钱,也没脸做下去了。我薛家再兴起,这些都是张爷爷一手经办的,可以说是大半功劳。”
张德辉还欲推辞,宝钗坚持,他说了些感恩的话也就收了,自此张家再没了主仆约束,反而更加尽心尽力为生意操劳。
这日,突然连着下了几天暴雨,地里好些没来得及收起的花儿被打了不少,好在宝钗也搭了不少暖棚养花,并不完全影响近来的订单。
算着莺儿夫妇便要到京,这雨水太大冲断了下河村外一处官道,宝钗与莺儿算着等河水稍下去,找几个壮劳力抓紧修路,不说莺儿,就说每天进出成送花送菜,这路也不能断。
夏雨暴急且大,说话间,雨点便停了,英莲正要喊人去挖石头说修路的事,喜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,急道:“不好了,雨太大,河水涨了好些,淹没了我们与郭家村的石墩子,有几个娃子不着闲,想淌河,水中摸着石墩过河,一脚没踩踏实被冲进河里了。”
宝钗和英莲忙出门查看,河边已围了许多的人,有在找绳子绑住腰下河去捞人的,有着急哭的,有提起裤脚就打算下河被拦住的。
宝钗一看那正抱了一捆麻绳的是张小草,问他,“到底怎么回事,掉下去了几个人?”
张小草急,一边把绳子抖开一边喊会水的过来,这才回复宝钗,“一个八岁的男娃子,眼看他掉下去了,他姐姐跳了下去把他给推上来,自己被卷走了。”
这边还没绑好下水,有人喊,“对河有人下去了。”
眼尖的已经看出来是郭翼,“是大翼哥儿。”
英莲脸立马白了,宝钗拉住他。
张小草看那边情形,脸阴沉的可怕,把自己的腰上绑了绳子,吩咐李榆树,“拉紧了,我需得游远点,那边大翼哥儿没束绳子,怕是自个儿都有危险,我需得去拉他。”
英莲急得哭了,拽住张小草胳膊道:“你可千万要救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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