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 储家三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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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初六，村长儿子结婚的日子。

村长家排面大，这场婚礼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张罗。老华村长家就这么一个独苗，亲家又是村里的养鸡大户，更何况这场婚宴还请来了城里的储家，村里男女老少，能来的都来了，都想沾一沾财神爷身上的贵气。

村口的桥洞子下边密密麻麻叠了好几层人，都听说储家的车子要从这过。

人浪晃了晃，鞭炮声炸开了，把头位置的几个爷们突然盼亲人一样笑起来，麻利地拉开手里的礼花枪。这是村长交代的，他们不用自掏腰包就能讨储家一个好，这活他们都是抢着干的。

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绕过浓烟开过来，车轮给面子地压过新铺的红地毯，在门口的石墩子边停下。

驾驶座位先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，白衬衫黑西裤，脚蹬一双大码的棕色皮鞋，本是斯文打扮，但身材颇健硕，倒是把衣衫上那点文弱气质撑没了。

男人面相也凶巴巴，看着不好惹，门口站着欢迎的男人们贪婪地盯着他身上的行头，这一身一看就不便宜，他们心里的敬佩更深了。

这人下了车就往副驾驶的位置跑，车门还没打开，吊着的眉毛先捋平了，笑脸也堆起来，拉门的动作殷勤麻利：“媳妇儿，这地上老埋汰了，我得抱着你进去！”

男人塌腰低头要抱人，里面急躁地伸出来一只手，“啪”地给了他一下子，一双玫粉色尖头高跟鞋擦着那点干巴了的泥块落地，女人站直剜了男人一眼，羞臊大于嗔怒：“抱什么抱，这么多人，多让人笑话！”

男人一点不恼，挠着后脑勺嘿嘿傻乐，站在门口楼的人一时看傻了眼，不知道该怎么招呼，有机灵的赶紧进去找村长出来应付，生怕唐突了贵客。

储强盛是个粗人，不讲究那些规矩，他回手使劲儿敲了两下后座的车窗：“臭小子，赶紧下车！”

车里没动静，储强胜也不等，对着后面一辆灰色轿车一招手，上面下来两个人，一个胖，一个壮，胖的那个笑得眯眯着眼，壮的那个右眼尾斜着一条刀疤，两人下了车也不进屋，就在院门口一杵。

储强胜对着刀疤脸微微一点头，那边立马心领神会地拍了拍夹克上的口袋，他放心了，拉着自己媳妇进屋了。

两人走到门里了，后座车门才勉强打开一条缝，只够伸出一只脚。

几串新点上的鞭炮沿着门口朝这边炸过来，听着是迎贵客的规格，一阵白烟顺着门缝溜进来，车里的人嫌恶地噤起鼻子。

一只穿着红钩子运动鞋的脚先伸出来，那鞋一看就是牌子货，和村长家门前喜庆的充气拱门、劣质的红色假花凑在一起，显得格外违和。

不过这种违和感很快就消失了，另一只脚迈出来，“噗嗤”一下就扎进泥里了，储乾低头看着那只陷进淤泥的脚，这双新买的球鞋倒是比他先一步接上了乡里的地气。

储乾咬着牙骂了一句他妈的！

上次回村，他丢了一条纯银的传呼机链子。那时候传呼机还没普及，储强盛出差带了几台回来。储乾没混上呼机，就盯上了他姥爷的呼机链子，磨破了嘴皮才要来，没等挂热乎呢，在河边洗个手功夫就丢了。

如今新买的一双球鞋又崴泥里了，储老三觉得，他就是和这个土不拉几的地方犯冲。

不能怪储乾穷讲究，他下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大富了，储强盛高中毕业就不念书了，一心跟着老储养羊。

那时候家里一共才三十几只羊，一开始因为他急功近利，死了两只羊羔，老储差点扒了他的皮。打那以后，储强盛白天夜里住在羊圈，连观摩带自学，造了一身羊膻味之后，什么草药学，动物学，都算通开了，他家的羊一个个膘肥肉厚，连感冒、口腔炎这些常见病都不生。

羊越养越多，储强盛又趁着热乎劲儿买了一百只牛苗。和牛苗一起闯进储强盛生活的，还有穿着米白色小高跟的储乾妈——周苓。

周苓那时候是厂里幼儿园的舞蹈老师，能唱会跳，储强盛坐着公交车路过幼儿园门口，看见在高台上领舞的周玲，一下就被勾走了魂摄走了魄。

老储顶看不上自己儿子那个從样，那阵子储强胜就像那下生就营养不良的羔子，走平地都找不着北。

储大坤看见他就要狠啐几句：“你个臭老粗，人家文化家庭出来的，能相中你个棒槌！”

老储没说错，储乾妈家里都是有文化的，可他老储家往祖上数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。

储强盛不服气，说急了还顶上几句：“农民咋了，俺就稀罕她，她要是跟俺过日子，俺这牛羊地都是她的！”

老储把手里的烟袋抡出去老远：“你个兔崽子，老子还他妈没死呢，老子今天打死你个不孝的棒槌！”

储棒槌还真就有那干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，隔三差五就往城里跑，人家去了都是直奔大商场，大饭店，他可倒好，带上干粮水壶，就往人幼儿园门口一杵。

储强盛二十五岁的那年，终于跨出了只有牛羊牲畜的圈，嗅着了平淡日子里的一点鲜活气。

那时候的幼儿园基本都是公立性的，不收费，厂里职工只要在上班时候把孩子捎上，哪怕加个班也不用担心，幼儿园都有专门的人看管，储强盛长了一张凶面，每次他往幼儿园门口一站，保卫科的大爷就频繁往他这瞄。

储乾妈自然也是怕这个凶神恶煞的汉子的，可有句话怎么说，“时代造英雄”，那时候治安没那么好，巷子口，筒子楼底下总徘徊着些兵痞子，小流氓，储乾妈还就在某一个下班的夜晚遇上了。

结果怎么样，自然是被储乾爸英雄了一把给救了，但储强盛那回伤得不轻，住了一个月的院。